西贡大逃亡

1975年4月30日的一个下午，西贡，美国大使馆内的中央情报局派驻间谍费兰克·施纳普和所有的美国人一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得设法抢在越南人民军攻占西贡之前把他的朋友和为他卖过命的间谍弄出越南！越南人民军已经越来越近了，美国大使馆内乱成了一锅粥。这时施纳普接到他的女朋友——越南“茶馆小姐”梅莉打来的电话。施纳普跟梅莉小姐相好期间还生了一个儿子。施纳普能帮梅莉和儿子逃离西贡吗？正忙着给大使写最后一份报告的施纳普让梅莉一个小时后再打电话过来。然而，当梅莉再打电话来时发现施纳普已经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了。施纳普从此再也没能见到梅莉母子俩。

24小时后，当第一架直升机摇摇晃晃地飞抵美国大使馆的屋顶上开始最后撤离的时候，身着便衣，肩上斜挎一支M—16步枪的施纳普手忙脚乱地帮着把急于逃命的人从使馆墙头往里拽。其中一个跟施纳普打过几次照面，惊慌失措地等候逃命的西贡警察告诉施纳普说，他看到过梅莉母子俩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显然是自杀了！施纳普惊呆了，过了好多年后才想起自己应该对这对母子之死负有完全的责任。

美国白宫总统办公室。就在施纳普手忙脚乱从大使馆屋顶逃命的同一时刻，福特总统正独自坐在白宫总统办公室里，看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直升机从美国大使馆屋顶撤走逃命的情景。这位前总统最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说：“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我亲眼目睹了美国人被一脚踢出了越南——被越南人民军打败了！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场最大的国家灾难。”尽管福特一再坚持说，他为仅以牺牲4名美国大兵换来将5万越南人和6000名美国人“救出”越南而感到“自豪”，但他内心深处却为将成千上万曾与美国人一起共过事的“忠实盟友”抛弃在越南感到内疚。

美国白宫指挥中心，福特总统的副国家安全顾问博兰特·斯科克罗福特在那里负责协调美国人在越南的最后一夜。对于斯科克罗福特这样的亲历者来说，那不就是“美国20世纪永远的心痛”，因为美国人在长达10余年的战争中在那片热带土地上丢掉了5．8万人的性命。

这是福特总统图书馆上个月刚刚解密的绝密文件，从而让世人在越战25周年之际能亲眼看到许多内幕。这些绝密文件涉及了两个重要的现场见证人物：战争结束后内疚不已的美国中央情报局驻越南大使馆高级间谍施纳普；充当双面间谍的美国《时代》杂志记者潘许安。

在越南驻守了五年之后，一向很有教养的美国中情局高级间谍施纳普终于彻底失去了信心。五年前，当这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英俊小伙子初次跟美国驻南越大使格拉汉姆·马丁打交道时，他特别佩服这个精明能干，喜欢一根连一根抽烟的半老头。最让施纳普感到“敬佩”的是，在施纳普1973年刚调到西贡马丁手下之前，这个美国大使曾说了一句颇让美国人和南越政权振奋的名言：“我决不会让南越落入共产党之手！”然而，到了1975年春天，越南的局势急转直下：南越军队望风而逃；美国国会也不再为南越政权出一个子儿的钱了。然而，直到这时，马丁大使仍不可救药地坚持认为：美国人决不可能被打败的！

施纳普和他的同事们懒得继续搭理他们曾经是那么尊敬过的马丁大使了。然而，到了1975年的4月，当越南人民军开始逼近西贡的时候，就连迂腐的马丁也从他手下那里嗅到了失败的气息。马丁大使有些恼怒，因为施纳普开始指挥他手下的间谍焚烧绝密文件。马丁大使抱怨说，纸灰飘得到处都是，弄脏了大使馆里的游泳池和他的座车。马丁大使把施纳普召到他的大使馆里痛骂说：“你们别当失败主义者嘛！”施纳普当时没有吱声。但现在一提这事就窝火说：“我当时真该揪着他的脖子训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真的瞎眼了吗？难道你看不出这一切？！”

4月17日，施纳普在美国大使馆的密室里约见了中情局派遣在越南人民军内级别最高的一名间谍。那名化了装、啜着“百威”牌美国啤酒，抽着“沙龙”牌美国香烟的中情局高级潜伏间谍不紧不慢地告诉施纳普一条令他如同晴天霹雳的绝密情报：越南人民军准备在5月19日胡志明生日这一天拿下西贡，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么发起最后总攻的日期将是5月1日！

施纳普赶紧把这条绝密的情报报告给马丁大使和中情局总部以及美国白宫总统国家安全助理办公室。然而，让施纳普大吃一惊的是，马丁大使根本不相信他的情报，反而教训施纳普说：“我从法国人那里得到了更可靠的情报，北越政府愿意跟南越组成一个联合政府！”施纳普气得快发疯了。

万幸的是，福特总统高度重视施纳普从西贡紧急发回的这条绝密情报。福特总统连夜跟他的高级助手们在白宫的绝密办公室里举行了紧急磋商。这次会议做出了两项重大决定：立即指示美国驻西贡大使馆将在西贡的美国人减少至1250人，一旦情况危急的话，这些人可以在一天的时间内用直升机全部撤出；陆续撤出20万继续留在越南“有危险”的南越政权官员及其夫人、美国官员的佣人、与美国官兵有瓜葛的“吧女”和美国人“制造”的混血儿。首批越南人撤离行动将于几天后在西贡机场开始。

4月21日，南越总统宣布辞职。在辞职演说中，他气恼地说：“美国人在关键时刻丢下我们跑了，让我们干他们干不了的事。”中情局指令施纳普把这名南越前总统亲自送到机场。南越前总统是穿着一身黑衫衣登上飞往台湾的班机的。施纳普回忆说：“当我们把那个前总统的大包小箱装上卡车的时候，特工们全都听到箱子里发出的金属碰撞声，那显然是金条相互撞击的声音！”当施纳普亲自架车穿过西贡的街道送前总统去机场的路上，他甚至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因为南越前总统的政敌们随时可能袭击他驾的车。为了自卫，施纳普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甚至连屁股下都放着一支手枪。因为过于慌张，当施纳普黑着灯的轿车冲进机场大门的时候，差一点没把站在跑道黑暗中的他的上司、中情局驻西贡情报站站长汤姆·波尔吉尔撞倒！当前总统终于登上了飞机之后，施纳普清清楚楚听到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在4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施纳普每天睡觉的时间最多加起来不超过数小时：他得制造许多假证件以便安排为他卖过命的越南间谍登上中情局安排的美国航空公司的秘密航班亡命海外；他还得提供绝密情报给马丁大使，好让他相信美国人在越南已经完蛋了……这些后来都成了他无暇顾及他的越南女朋友梅莉和他俩的孩子的理由。

4月29日凌晨，远处的爆炸声惊醒了施纳普，他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抄起一件夹克。越南人民军的大炮已经向西贡机场发起了攻击，总攻开始了。

华盛顿，时间是下午4点，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斯科克罗福特打断正在举行的会议，递给福特总统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西贡机场已经遭到越南人民军的炮击，两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被打死，我们在越南的最后一个机场已经不安全了，该是执行‘频繁风暴行动’的时候了！”“频繁风暴”是让美国海军陆战队动用直升机实施西贡最后撤退行动的计划代号。30分钟后，“西贡广播电台”播出了《白色圣诞节》的音乐节目，这是通知西贡所有美国人赶紧到撤退地点集结的秘密信号。

其中最有讽刺意味的逃亡莫过于西贡秘密警察头目德兰了。由于他是南越秘密警察头子，又是美国中情局最得力的“老朋友”，所以留在西贡无异于死路一条。然而，当他打电话给美国大使馆，乞求中情局的上司把他弄出西贡时，他被告知：中情局的人都已经跑光了！万般无奈的秘密警察头子只能向美国《时代》周刊记者潘许安求助。

当潘开着自己的“雷诺牌”轿车想把德兰送到美国大使馆的时候，他发现车根本开不过去，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在城里四处乱跑，给所有认识的人打电话。最后总算找到了一名美国记者，这名记者答应给他们美国使馆打电话，并且很快回话说：速到吉龙街22号美国中情局的秘密情报站，那里有一架接人的直升机！

当潘的轿车疾驶到那幢楼前时，发现铁门紧锁。两人尖叫着让卫兵开门，并且声称他们认识中情局驻越南情报站站长。然而，那个美国佬根本不买他们的账，只是冷冷地说：“那你们让站长自己来开门好了！”潘和德兰都绝望了，德兰的手甚至向手枪摸去，准备自杀。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那名美国卫兵的老婆拎着大袋小包的食品出现在楼门前，就在卫兵把门开出一条小缝的时候，潘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死死地扛着大门，然后和德兰挤了进去。

晚上7点30分，美国大使馆的走廊外已经挤满了惊恐万状的人们，他们推挤着上大使馆屋顶准备乘直升机逃跑。施纳普也加入了最后逃跑的行列。当施纳普终于挤到屋顶上时，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可怕的情景”：西贡远郊在燃烧，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光划破天空，直升机驾驶员戴着头盔的剪影在夜空中就像大昆虫一样！当直升机满载着人摇摇晃晃起飞之后，施纳普忍不住惊叫起来：“天哪，我们不会被地面炮火击中吧！”坐在他身边的另一名中情局官员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又演出了一起比敦刻尔克还惨的大溃退！”